丝路/如果能再为你醉一次也好啊

文/春眠||给列表写的||耀视角


后来伊万领到了他这个月的两毛五分洋饭票,所以我们拎着饭盒来东食堂改善生活。当时我说,“今天五号,吃馄饨。你不是想吃包子吗?”

他似乎无所谓,因为他攒了不少油面票,打算再换饭票的。而且馄饨是肉的,好吃。

我们一人打了一盒馄饨坐下。

馄饨冒热气。我趁热吸溜了一个,当年的老样子——筷子头抹上黄豆大点儿的肉馅,全是白花花的皮儿,一吸就一片片掉。总算不错了。

伊万从网兜里拿出铁皮水壶,对着嘴呷了一口。

“开水啊,是开水。”他又说着,鼻子尖红了。

“拿酒精棉球泡水,这就是你们列宁同志——啊,”我随便说了个人名,拔开馄饨上的香菜叶,"那什么‘面包会有的,牛奶也会有的’。面包牛奶倒是没有,只见着有人吃奶油面包喝伏特加,还有人倒拿棉球泡水喝。”

“你不喝?”

“不喝。我是喝过好酒的。”

他笑了,鼻子尖又红了一点点。像那种邻导家纸箱子底下埋的富士接国光,别的都白,就鼻子红一点。叫人想揪他鼻子。


“什么好酒?”


他不是想听这个。他眼睛转了转,不怀好意。你会以为他刚才空肚子喝下的东西似乎不会比白开水更烈。他又马上插了一句,局促的声音几乎从围巾里发出来:“酒嘛,好酒谁没喝过。”

“耀,你第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?”



第一次喝醉?




我没醉过。我千杯不倒。我意犹未尽。我劝君更进一杯——我,哈,我?我——你见过吗,你没有。闭嘴。你没——你没有。就是没有。

我看见白色的,白色的天。然后天倒到半边去。八角的胡帐啊,胡姬金星星的坠子左右乱晃咯咯嗤笑。装酒的浅碟金漆黑底。缎子烧起来了,金粉的粒子水红的底子,流苏,漩涡,风,旋转起来了。红的毡。铜铁的甲。变幻的光与影,骆驼的响鼻,眼前不见尘沙起。流动的、熔化的太阳带着铁水泼下去成了紫的酒,酒。帐帘一挑进来个人。我不起来迎他,只顾自的喝。

我没醉,我知道。我清楚的很——真实的,虚假的,模糊的,清晰的,我所知道的,千百年来都会是未知的。春秋,秦汉,孤独的,热闹的,不是反义。

我说我是该来的,这年轻的,古老的,闭塞的旧地。上曰,甚善。于是我来了,我便在这里。不克己,不奉壹,不知礼。我想起伤痕,一个个杀害了的我自己。那人走过来。耀,你在想什么——不,不是他。他没说话。簪和冠当郎郎滚落,我不知道怎么了。

感觉模模糊糊的,大概是西方来的人吧——西?西?比郢都还向西——比咸阳还向西——比莫高还向西。西边的人。他有棕色的,并不温和的,琥珀的眼睛。原始的,放肆的,野心勃勃的眼睛。大约是死去的我的那部分。有金戈铁马。有一扫六合。有千里无行。有沙漠中的鬼魅。华丽的、夸张的、盛大的、辉煌的。剧烈的骄傲和痛苦,短暂的瞬息而逝,足以敲动半个世界的荣光。我所艳羡的命运啊——我第一眼就知道。我知道。

我见过现在的教科书。他们这么写着我和斯捷潘:“……两个年轻而强大的帝国必定要……”

当时这么看过,我只觉得悲哀又可笑。他们错了。这才是我的年轻时代:这才是两个年轻而强大的帝国。跨越了半个欧亚大陆的过去,跨越了几千年的过去。丝绸,瓷器,宝石,香料。无所谓。无所谓。我随意扔掉这些废物。我只是遇见了一颗流星,堪堪与它错身而过,在漫长的日子里划亮往后几千年的孤独。

当时我不知道。年轻的我又不知道了。我只是醉眼迷离望着他。他愣住了。于是我叫他,我口干舌燥,我说不清。我不想要他的过去、我不想要他的未来,我只在乎他的现在。我嘶哑着嗓子唤他大秦。



也许吧。也许。我习惯于嘲讽——倭奴,蛮夷,毛子。我并无此意去预言他的命运,短如光电的一生,和大秦一样。我只觉得,他太像那个死去的我了。


他有点惊惧地又说了句什么,我不懂。但他的眼神是那样闪烁的,滚烫的,真实的。他和我果然一样——我闭上眼笑了。

乐声又如水响起来了。我举杯。




“和古/罗/马一起么?果然啊。”

菊喜欢这么克制地饮茶,藏起隐晦难辩的目光。他放下杯子跪立起来,“先生果然是将他当作,重要的人啊。”

“真是念旧呢。”


我不喜欢他这么讲。


我说什么呢。我该说什么呢。

心底的压抑和思念大概是一刹那的,我忽然想说,于是我说了。

我说。





——叫他大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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